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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沈从文经典《边城》除了诗意的田园牧歌,我们还能读出什么?

2019-01-04 作者:编辑 点击:次 

文:双木林兮

生活是一张网,常裹挟得人无法自由呼吸。当一周的无数琐事把我折磨得形容近乎枯槁时,我用可怜的花边时间去读沈从文的《边城》,希望它能救我于水火,让我在喧嚣芜杂的现世闻一闻远隔人烟的山水之气息,吹一吹来自遥远的边城的风。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对沈从文抱有一份独特的敬意,因为他在芸芸众生中的与众不同,因为他于乱世中的宕开一笔,更因为他别具匠心的审美追求和独具韵味的诗意小说。《边城》便一直是被如此定义的。

《边城》无疑有着一份独特的美。初次读它,便犹如在美的光影里徘徊。那里的景美不胜收,湘西边陲小镇优美如画的自然风光令人过目难忘。在沈从文的笔下,那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苍苍郁郁的树林,莽莽苍苍的群山,古朴偏远的小镇,独具特色的吊脚楼,蜿蜒缠绵的河流,安静的白塔,来往的渡船,对于今天生活在水泥森林里见惯了车水马龙的都市人来说,便无疑是一副纯朴幽静的山水画里的景象。边远之地才有的古朴和静谧从字里行间中呈现,那是远隔千里的边陲小镇才有的异样风光。

跟着沈从文的文笔,我们读它,就仿佛在画中游历。那里有澄净无比的水光:“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见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那里有秀美如画的山色:“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迫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却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周环境极其调和”,“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做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那里是遥远的边城,读来令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那里的人也美,美得干净而纯粹。老一辈的人如掌渡头的爷爷和老马兵,都热心好客不设防。管渡船的爷爷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全年无休,只为着渡过来往的村民。爷爷从不收钱,若果有好心人硬是趁机把钱掷到船板上,那爷爷必定投桃报李,不是将一小束草烟扎到过渡人的包袱里,就是早早地用开水冲泡好一大缸茶水备人解渴。用二老的话说,爷爷是“人虽老了,还硬朗得同棵楠木树一样,稳稳当当地活到这块地面,又正经,又大方,难得的咧”。爷爷死后,老马兵自发自觉地顶替了爷爷的位置,和翠翠重新建起了一个爷孙俩的世界。“翠翠,你放心,一切有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老马兵的承诺里不是因了爷爷的嘱托,更没有财富的诱惑和名利的估量,纯粹是出于道义和同情。这自发自觉的接替正是边城人真情质朴的美。

有权势一点的如顺顺,也一样美得令人折服。他“明事明理,正直和平,又不爱财”,尽管在当地有一定的威望,家里也有一定的财富与积蓄,但却是家教良好,家风纯良,十分难得。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顺顺待人接物没有半点架子,对待老船夫从不轻视,逢时过节总派人去接老船夫,喝酒吃饭样样以礼相待。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儿子“皆结实如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凡从小乡城里出身的年年轻人所能够做的事,他们无一不做,做去无一不精”,“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可见其纯正的家风教养。当爷爷不幸死去后,顺顺第一时间派人来查看办理后事,又几次三番派人来接翠翠去家住。抛却掉儿子与翠翠的感情因素,这里依然有浓浓的人情关怀。这样的“地方一霸”以德为先,美得得令人折服。

年轻人更是美得无与伦比。翠翠的美,美在天真无邪,自然天成。小说这样写道:“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翠翠如她的名字一样,给人清爽明净的感觉,吸收自然天地之精华,水灵聪慧的她如仙子一样不沾染人间的污秽,纯净得像大自然的一滴水,一株树。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沈从文塑造的这个人物承载了边地纯朴的民风民情,是文学作品中不可多得的纯粹形象。

而天保傩送的美,则美在阳刚,坦诚与朴实。哥哥天保性情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弟弟傩送眉眼秀拔出群,为人聪明又富于感情。哥俩都是当地泅水划船的好选手。他们从未娇生惯养过,一样在自然里长养得出类拔萃。他们对翠翠的感情都很真诚,天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先行向爷爷传达心意,并走了车路派人来做媒。傩送也喜欢翠翠,这一对难兄难弟同时爱上了那个撑渡船的外孙女。当大家都以为二老会选择王团总的陪嫁碾坊时,他和哥哥开诚布公,于是他选择了在对面涯岩上唱歌的马路去和哥哥公平竞争。他们彼此的交心中是不违心的真诚,没有遮遮掩掩,没有埋怨责难,既真实又坦诚,多难得的兄弟情谊。

在那样民风淳朴的边城,连妓女都与别处不同。她们卖身却重情义,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她们把心交给对方,紧紧缚定远远的一个人,痴痴地等待相约的日子,甚至不能忍受对方的多变与无情,性格强的还会手执菜刀向那梦中情人奔去。妓女们把生活过成了良人情深义重的寻常日子,连旁观者也从不用读书人的观念对此加以指摘和轻视。边地纯朴的风土人情可见一斑。

面对这样一部诗意的小说,这样一种纯朴的民风民情,总让人有恍如隔世,远离烟尘之感。当我重温这异地风情时,却又不禁纳闷:小说设置了一个让读者大跌眼镜的结局。作家李锐在《另一种纪念碑》中写道:“在沈从文诗意神话的长廊里,《边城》无疑是最精美的篇章。那是关于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和一只狗的童话。随着一幅幅或浓或淡的画面从眼前消失,在你整个的身心都得到深沉的舒展之后——慈祥的祖父去世了,健壮如牛的天保淹死了,美丽的白塔坍塌了,姑娘的情人出走了,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善良天真的翠翠,在挣扎不脱的命运中再一次面临了母亲的悲剧,翠翠那一双清明如水的眸子,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沈从文为何不在这个唯美的小说结尾以大团圆花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偏要用伤感和模棱两可来刺激着读者的心?

带着疑问再读《边城》,便发现这美好和诗意里始终萦绕着一份淡淡的哀伤,或许这其中有着沈从文不得不面对且无力改变的或人性或社会的隐忧。比如翠翠生母的爱情悲剧仿佛一开始就为小说奠定了忧伤的基调,像某种因缘际会,翠翠的未来似乎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对母亲的重蹈覆辙?彼此情投意合的人貌似终难走到一起,母亲的含恨离世,傩送的缥缈未归,翠翠模糊的未来,这都是令人抱憾的残缺,相对于唯美的人和景而言,这份残缺更像是一个哲学命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两情相悦,有情人却难成眷属,不完美或许才是现世的模样。

当然,小说里的边城的确民风淳朴,但淳朴的另一面便是原始与落后。再看爷爷对翠翠婚事的执拗,犹豫和踌躇,看天保不幸遇难后顺顺对爷爷态度的些微变化,看傩送再也不在对岸涯岩上唱歌,看他的飘忽与躲闪,看他的出走与逃离……这些行为的背后都有穷山僻壤的地方所固守的一些传统的观念,碍于人情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天保之死也在一定程度上检验了人性的纯粹,人情也好,民风也罢,固有的旧观念使人对天保的死如梗在咽,成了绕不过去的坎。于是小说在后面变得越来越不透亮,越来越充满了隔阂。有没有纯粹的爱情?真爱会不会冲破这些东西的束缚?

人性会不会一如那片山城那样清朗明净?作家说不准,爷爷的死和傩送的走就成了最好的答案。交给时间吧,一切的困惑与伤感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得以稀释。这或许是作家无力改变的现实,又或许是留下一份期许,让时间沉淀美的真义,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相信,傩送出走半生,回来仍是那个曾经明亮的少年,翠翠孤独的等待,最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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